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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在想,我們在這人生中真正害怕的,不是恐怖本身。 」

 

〈第七個男人〉

作者:村上春樹

譯者:賴明珠

《萊辛頓的幽靈》

時報出版 (1998年2月)

 

    這一夜,第七個男人平靜和緩的道出他自己的故事。

「那對我來說,是海浪。對各位來說,是什麼,我當然不知道。但對我來說那碰巧是海浪。

沒有任何前兆,有一天突然,巨大的海浪以那致命的模樣出現在我眼前。」

 

    在那件事情過了四十年之後,那個男人才終於能說出口。

 

    在他十歲那一年,他居住的臨海的鎮上出現了前所未見的暴風雨。

所有人都坐在家中等待颱風度過。

連吹了幾小時的風雨聲,在中午過後安靜了下來,那時暴風雨中心正好移動到那座小鎮的上空。

    於是他就這麼走進了異常寧靜的小鎮街道裡,和他最要好的鄰居的孩子看見他,也跟在他後頭。

他們走到海岸邊。海潮退得遠遠的,海面異常的平靜。

他們在沙灘上撿拾把玩著被沖上岸的漂流物。

 

    倏地,一股強大的不安襲來。他可以感覺到那大海隱隱遁形,如兇猛的獵食者窺視著他們。

他敏銳的耳朵聽見大自然的咆哮,頓時間他寒毛直豎。

 

     那是真正的恐怖

 

 「危險啊!海浪來了!」他朝朋友大喊。

顧不及別人,他驚恐萬分的拔腿奔向防波堤。

 

    他害怕的一個人逃走了。

 

    下一秒,海面掀起三層樓高的巨浪,洶湧的朝沙灘撲了過來。

朋友來不及逃跑,一口氣被那海浪給吞噬;連他身邊的小狗也一起,消失無蹤了。

    他躲在防波堤後面眼睜睜看著這一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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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很快的,那駭人的巨浪又第二次襲來。

他動彈不得,巴望著那聳高的浪頭,等待黑暗捕捉自己的瞬間來臨。

 

    「那是從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來臨的,具有海浪形狀的某種別的東西。」

 

然而當那海浪逼近他眼前時,他從浪頭的尖端清清楚楚的看見朋友的身軀,被水包覆著漂浮其中。

朋友的嘴咧的大大的,衝著他笑,右手直伸,就像要將他拉到另一個世界一樣。

 

    在那之後,他昏迷了一個星期,朋友和小狗的遺體都沒有被尋獲。

  

    「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,橫躺在那浪頭尖端,咧開嘴對我笑的K的臉。......」

 

    後來他離開了那個村子,再也沒回去過。

在往後四十年的日子裡,永遠背負著那一天的惡夢;

就像討債的人定期來敲敲他的門,使他從夢中驚醒。

 

    恐怖已經滲入我的骨髓,我無法和誰共有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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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他,因為心中無法抹滅的恐怖,已化為構成他這個人的一部分,

從此孤獨一人,不曾再去游泳,每每在夜裡不能安睡,以這樣的身軀苟活在世上。

   

     他這個人的存在,被那恐怖奪取去了。

     從那一天起,他的時間不再轉動,永遠停留在40年前,事件發生的那一天。

 

    我無法想像,也不敢去想像,那極大無比的,常人無法輕易承受的恐怖。

 

    那般奪取掉人的一生的恐怖,曾經令我印象很深刻的,是電影《唐山大地震》。

1976年7月28日,母親在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地震中失去了丈夫與女兒。

雖然人幸運的活了下來,

但她心裡的時間已永遠凍結在劇痛發生的那一瞬間,不復前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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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電影中,整整三十二年間,母親從一名年輕女子變成中年老婦,她從沒離開過唐山市。

因為不想辜負喪命的丈夫和女兒,她守在新建的家園裡,每年忌日必來到舊地祭拜他們,

為他們燒金紙,一再提醒他們回新家的路。    

    直到災後被人收養的女兒,經過三十二年,輾轉回到家了,母親心中的枷鎖才終於被解開。

「三十二年!一個女人有多少三十二年!?」女兒跪倒在母親身前哭著對她說。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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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「那海浪只差一點就捕捉到我。

但另一方面卻奪走了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,把那帶到別的世界去。

我花了漫長的歲月,才再一次發現並復原。

那是無法回復的漫長而貴重的歲月。」

 

    四十年後的春天,故事裡的男人收到了小時後保留在故鄉的東西,

其中是一捆當年好朋友送給他親手畫的畫。

看著那鮮明的色調,描繪著家鄉風景,

他才想起自己曾經也是以這麼溫暖活潑的眼光看著世界。

   他強烈的意識到自己嚴重的錯了。

 

他把朋友的表情認定成對他的憎恨,也許那只是他心中的恐懼投射出的幻影;

也許那只是一個道別的微笑。

 

    他強烈的被撼動了。收拾好行李,回到了闊別四十年的海邊的村子。

 

  站在家鄉的海灘上,望著同樣一片海。

那兒就像不曾發生過甚麼事情一樣,如此的寧靜。

「那時候,在我心中時間的軸發出巨大的輾轉聲。......」 

從此,他不再作著同樣的惡夢。

他知道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。 

    人生就好像重新開始了......

 

 

  「我在想,我們在這人生中真正害怕的,不是恐怖本身。 」

 

「恐怖確實在,它以各種形式出現,甚至壓倒了我們的存在。

但最可怕的是,背對著那恐怖,閉起眼睛。

由於這樣,我們把自己內心最重要的東西,讓渡給了什麼。.....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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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也許不到死亡那般劇烈的恐怖,但在我們的一生中,無法預料會有那麼一兩件,

令我們怎麼樣也無法面對的,非得遮起眼睛逃避掉的恐懼。

    我知道,當我選擇躲藏,對那恐懼置若罔聞的逃離,

那恐懼的形體雖然消失不見了,但卻是永遠暗伏在心中,成為一個一觸就痛的爛瘡;

每每在你即將忘卻的時候,又在夢中將你敲醒。

 

由於這樣,我們把自己內心最重要的東西,讓渡給了什麼。......

    這一逃離,也一併逃離出你該有的人生。

 

 

萊辛頓~1  

 

    會想將村上春樹的這一短篇小說特別提出來,是因為本篇是在村上所有的故事中,

很難得出現的,以正向光明作結的故事。

題名稱作〈第七個男人〉,大概是因為村上還有另外幾篇,關於一個人道出心裡面恐怖的故事,而說出這篇故事的,是房間裡第七個男人。

    本篇收錄在《萊辛頓的幽靈》這本短篇小說集裡,如果初次接觸村上春樹這位作者,我認為本書是很棒的入門。有點不同於這位作者其他的短篇小說,而這也是其中一篇我特別喜歡的故事。

 

    我並不認為自己是村上春樹迷,可我也在不知不覺間,受那獨特的故事氛圍吸引,

進而接二連三的讀過了許多他的作品。

常常遇到的是令我摸不透、猜不著寫這篇小說的意義,這讓人很氣餒,

像是他常常提到「在心裡的某種東西...」「就像那一個什麼。...」

不能奢望他真的明白告訴你。(苦笑)

 

但故事中流洩出的孤獨與寧靜,是這樣包圍著四周,

在人際疏離的生活中,你的心是與它如此貼近。

 

    我把那不明瞭歸究於生命經驗的短淺,也許更年長了以後,我也能體會出作者的心聲。

像第七個男人,越讀,越從中得到些鼓勵與認同。

 

他正靜悄悄的提點著你。

  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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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陳小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